中式装修的美,不在堆砌的红木与雕花,而在“藏”与“露”之间的呼吸。推开门,迎面不是金碧辉煌的逼视,而是一方低眉的影壁,或一扇漏窗,把闹市隔在墙外,把松影借进来,这是“藏景”;绕过回廊,才见天井里一泓清水浮着睡莲,抬头又接得住一方天空,这是“露景”。一藏一露,空间便有了层次,目光被牵引,心随之慢下来。
色彩是第二重含蓄。深栗、黛青、月白、朱砂,皆从山川草木提炼,再被岁月磨去火气,只留温润。栗壳色的老榆木桌面,在灯下泛出琥珀光;月白墙面不反光,像刚研开的宣纸,等风、等人、等日子把影子写上去。偶有朱砂一点,或是一盏宫灯、一方印章,便如雪中红梅,提了整个空间的精气神。
线条更见风骨。不同于欧式的涡卷,中式线条取法书法:横平竖直是楷书的端庄,飞檐翘角是草书的逸势,落地罩的镂空是行书的飞白。苏州园林的曲桥看似随意,其实每一折都对应着对岸的芭蕉或石笋,人在桥上走,如笔尖在宣纸上提按顿挫,一步一景,笔断意连。家具亦然,明式圈椅的扶手是一气呵成的“一”字,靠背板却微微外张,如书家收笔时含蓄的捺,把力收在末端,人坐下去,脊背自然挺直,人与器互相成就。
最动人的是时间感。中式装修不追求“新”,而追求“旧中生新”。老杉木梁被虫蛀的孔洞不补,只刷一层桐油,日光照进来,千百个小孔像星图;青花瓷片嵌在地坪,釉面已磨得发毛,却因此接住脚底更多的温度。这些“瑕疵”不是缺陷,而是让房子像一块老玉,越养越润。住在其间的人晨起添一瓢水、夜来移一盏灯,日子便在这微小的照料里生出包浆,与木、与石、与瓦共老。
于是中式之美,实为一场与时间的合作:它让空间先老,再陪着人一起老,老得有风骨,老得有回甘。